​记者手记｜北邮南邮学生跳楼，多少幕后不为人知

记者手记｜北邮南邮学生跳楼，多少幕后不为人知

陈劲松 本刊主笔

《Vista看天下》主笔个人微信公众号：Dr-Venting （有槽：有节操的恶毒吐槽）

2015年12月18日，我在微博上收到一封私信：“我们学校今年第五个跳楼了，你们媒体为什么不关注一下？”

我立刻追问细节，得知发信者是北京邮电大学的本科生，他同专业的研究生师兄孙腾霄在前一天凌晨从学生宿舍第10公寓的15层顶层跳楼而亡。孙腾霄是2012级通信工程专业的研究生，来自山东滕州，从小到大，他一直是学霸级的人物，无论是学业、跑步还是科研，成绩都有目共睹。

这是北邮2015年第五个跳楼而亡的学生，其中本校四个，北邮宏福校区一个。

5，这个数字震惊了我。北邮是国内顶尖的工科院校，一年五个精英弃世而去，里面有什么内情？经过调查，我在《Vista看天下》撰写了报道《北邮研究生之死：被抑郁症吞噬的年轻生命》。调查过程很曲折，而最终的报道也遭遇了一些质疑，我想与读者们分享其间种种细节。

采访遇挫

小孙的父母亲戚多人在事发当天中午便赶到了北京。找到他父母的联系方式并不难，我很快与孙父取得了联系。但是孙父表示不方便见面，要等一等，直到26日晚上，距孙腾霄跳楼10天，孙父才答应见面。

孙家多人住在明光桥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，晚上八点钟，我到达酒店，孙腾霄的舅舅接我上楼。孙父和孙母都在房间里等着我，在我之前，新京报的记者刚刚采访了孙父。孙父是当地的教育工作者，非常健谈，讲话也很有条理。从他嘴里，我才得知，孙家已经与北邮校方进行过多轮谈判，诉求不成，才转而接受媒体采访，希望藉此施加压力。

孙父将所有责任归咎于孙腾霄的导师常老师，他认为常老师犯了几个错误。首先是不负责任，对于孙腾霄的学业没有认真指导，其次，将孙腾霄送去华为实习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，耽误了小孙的毕业论文进度，这直接导致了孙腾霄患抑郁症，最后自杀。

从穿戴能看出来，孙家的家境不错。孙家的诉求不是赔偿，而是要一个说法。他们几次打电话给常老师，但常老师最终也没有见他们，校方委托通信工程学院全权处理此事。

25日，他们想见校长一面，但在办公室门口遇见了大批保安，孙家与保安发生了直接冲突，这彻底激怒了孙家，决定将此事诉诸于媒体。

是抑郁症还是导师剥削？

我预想中的报道方向是研究生导师欺压剥削，导致学生自杀，这样的题材当然更有传播性。但深入了解之后，发现至少在孙腾霄一事上不是如此：孙腾霄在去年3月份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，并在持续服药，而根据统计，国内自杀者中近一半有抑郁症病史。这样一来，抑郁症很可能是他自杀最根本的原因。

孙父告诉我孙腾霄在北医六院确诊为抑郁症，接着要求不能报道，这让我非常为难，媒体是有自己的原则的，如果绝口不提抑郁症，这篇报道就属失实。

之后，我联系到了孙腾霄的同学，进一步证实孙腾霄的性格不太耐压。他精神崩溃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实习，也不是延期毕业，而是第一次提交的硕士论文被认定为有抄袭嫌疑。

小孙的父母认为，去华为实习期间他只能打杂，无法开拓研究，并因此认为导师在坑他。这一点也不成立——对于很多北邮的学生来说，去华为实习是很好的机会，毕竟华为是国内最领先的通讯企业，掌握的专利也是国内最多的，和他同期进华为的另一组同学在离开时就已经拿到了专利。

我几次联系常老师和通讯工程学院的领导，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另一个角度的信息，但都没有得到回复。从孙父与孙腾霄同学的描述中，可以得知常老师的性格比较急，另外教学之外的事务也比较多，导致对学生的学业关怀不够，但从他们的描述来看，这位老师真谈不上失职，或者有意剥削学生。

为什么南北邮学生跳楼频发？

孙腾宵的宿舍是1217室，延期毕业后他住在这里，同屋的是他的4位师弟。巧合的是，他选择在12月17日凌晨结束生命。如今宿舍已被校方封锁。

最近，知乎上爆出南邮张教授欺凌学生，导致学生自杀的事件。假设知乎上的描述都是真的，那么南邮和北邮还是有很大不同，张教授是故意为恶，常老师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。

值得深思的是，为什么北邮和南邮这两家王牌通讯院校最近频发学生跳楼事件。我在采访中与北邮的多位学生聊过此事，他们一致认为有两个原因。

其一是方滨兴校长的离任。方校长在外界议论颇多，但北邮的学生对他还是非常认可的，他在任上时，为北邮争取了很多资源，管理方式也非常亲民。学生可以直接给他写邮件，基本都能在当天得到回复。方校长离任后，对比之下，学生们对现在的北邮管理层非常失望。

第二个原因可能更加致命。5年前，北邮和南邮是非常热门的院校，得到的资源投入也非常多，学生无论实习还是就业，都完全不愁，基本上是单位来抢的状态。但最近几年，热点转移，基础通讯行业被冷落，几大运营商的利润也开始下降，这样就直接导致了两邮学生被冷落，实习方向完全掌握在导师手中。

通讯运营商与华为、中兴的中高层基本上都是两邮的毕业生，两邮的导师与他们都是同学关系，所以导师们手里掌握了大量的资源。在行业不景气的情况下，学生对于导师的支配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力。所以张教授们几乎可以对学生为所欲为，而学生们只有毕业后才敢发声。

有槽：有节操的恶毒吐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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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电感应，或许真有其事？

回到我写的这篇报道，很多人对开篇这段心灵感应的描述不以为然，甚至说我是在杜撰。

2015年12月17日凌晨3点25分，王晓梅突然从梦中惊醒，她摸着胸口，喘不过气。她觉得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。

她拿起枕边的手机，3点27，拨通了男友孙腾霄的电话——“滴，滴，滴”的声音持续了十五秒，没有人接听。王晓梅的心率迅速上升，她觉得房间闷热。吸了口气，按下重拨键，还是没有人接听。王晓梅告诉自己，“要镇定，为了不打扰室友，腾霄可能将手机设置为静音。”

黑暗中，王晓梅默默地等着时光流逝，她不愿意想，也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。

3点40分，王晓梅忍不住又一次拿起了手机，依然没人接听。她再也无法入睡，坐在床上，盯着手机的微光，等待着晨曦到来。

12月17日早上8点12分，王晓梅接到孙腾霄父亲打来的电话，得知了腾霄的死讯，死亡时间是凌晨3点20分。

但我确实查看了两人的通讯纪录。可以看到，王晓梅是在监控录像拍下小孙跳楼身亡7分钟后，开始连续给他拨打电话的。

或许可以这样理解。孙腾霄在决定自杀前的举动，虽然在舍友和同学那里并不异常，但作为相处两年的女友，王晓梅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，甚至对男友自杀有所预感。她在事后的采访中也说，小孙习惯事事扛在自己身上，从不向外人道出自己的辛苦。

作为一个采访者，我个人的判断是，单就这起事件来看，它不是导师的错，不是教育制度的错，而是一起个体事件，在行业压力增大的情况下，校方有必要开设防自杀热线和心理诊所，预防学生采取过激行为；而家长也有必要在关注子女学业和事业的同时，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。

关于孙腾霄自杀的详细报道请点击下面链接：

北邮研究生之死：被抑郁症吞噬的年轻生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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